嫣花璃月

晚間六點半，陸續有人抵達這間帶有一點俏皮又不失優雅的餐酒館，這可是三十而立輕熟男女的保守選擇，既不會太沉悶，也不會太像在裝年輕。

他們都是來參加聯誼的，可能是經由同事、學長姐亦或是職場前輩的介紹。總之，你得有介紹人才能來參加，這是聯誼品質保證的第二重點，至於第一點，當然是職業了。

參加者多半是醫師、工程師等等，平時甚少有時間約會的職業，即便他們的工作時間難以拿捏，他們也都有守時的好習慣，準時在七點鐘以前抵達，畢竟第一印象還是挺重要的。

陳之煜約莫在六點四十分抵達餐酒館，剛好今天晚上他沒有診。他突然有些慶幸自己跟著出來開業的學長待在診所混，時間安排上比還待在醫學中心的同學們自由得多。

餐酒館不算太大間，所以被他們給包場了。帶著邀請函入場，陳之煜被安排在面對面的雙人座位。他其實沒太多關注聯誼群組都發些什麼訊息，所以不清楚今天會有四人座跟雙人座，座位的安排是根據職業性質排開的，與他同桌的對象應該會是老師或者設計師之類的。

七點整，陳之煜的對面來了一位短髮女性入座，兩人禮貌性點頭示意。陳之煜不是主動的類型，倒是這位女性先開口：「嗨，我聽說和我坐同桌的會是一位律師。」

陳之煜愣了一下，回道：「我是醫師。」

「哦，那也不錯。」她伸出手，「你好，我是程式設計師。」

陳之煜與她握手，「妳好。」

這樣的開場白還算好的了，至少這位女性沒有一開口就問他年收多少。

沒多久，主辦人便出現在場地中央，開始與大家說明今天的流程。比較特別的是，聯誼分為上下半場，上半場可以自由行動，也會安排一些活躍氣氛的活動；下半場則是藉由上半場的活動，找到固定的對象同桌。

陳之煜跟著這位程式設計師參與上半場的活動，中間也被她拉著一起去別桌，認識了一些新朋友。本來以為下半場還有機會繼續跟她同桌，沒想到她拉著另一位女律師搶下了一桌雙人座位。

看著剛才有交談過還算熟悉的人都一一入座，陳之煜愣在原地。關於參加者有一件事情他還是知道的，那就是男女人數相同，想起這件事，讓他緊張起來。

這時，有個人從斜後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，「嘿，要不要一起坐？」是一道低沉有磁性的男子嗓音。

寬大的掌心只在肩頭稍作停留，很快便收了手，陳之煜還是嚇了一跳。

「抱歉，嚇到你了？」男子微微彎腰，歪著頭看他，臉上黑色的圓框眼鏡大大吸引了他的注意力。

「沒事。」他很想別開臉，卻得保持禮貌回望對方。

他真的對眼鏡帥哥沒有抵抗力。

「那邊還有位子。」男子指向角落裡最後一桌雙人座。

「哦，」陳之煜點點頭，「好。」

他低著頭走過去，男子則跟在他身後一同入座。沒多久，主辦人過來桌邊，表情略有無奈地和兩人道歉：「不好意思，發生了一點意外，要不要幫你們跟那邊的四人桌併桌？」

陳之煜正想點頭，對面的男子卻先開口：「不用，我餓了，就這樣吧。」雖然語氣平淡，但他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，一時之間陳之煜也看不出他的喜怒。

「好，如果兩位有任何需要可以隨時提出，真是不好意思。」

陳之煜朝主辦人微微一笑，「沒關係的。」不如說這樣的巧合，讓他原本揣著的愧疚少了一些，雖然對面前這位男子也會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就是了。

主辦人又道：「我請你們一人一杯調酒作為補償，等一下記得點哦。」

男子微笑著道謝：「那就謝謝了。」

主辦人離開後，男子伸出左手，「你好。」

伸過來的手十分放鬆，拇指與四指略有分開，陳之煜判斷這是一個很有自信的人，不過在場的人應該絕大多數都是如此。他也順手伸出左手與之交握，未有猶疑，「你好。」

「你也是左撇子啊。」

陳之煜點頭，「是的。」

「這邊的人好像習慣用職業當開場白，我是律師，你呢？」

「我是醫師。」

「我猜，你應該不是外科醫師？」

陳之煜輕輕笑了一下，「確實不是。」

「嗯，我是真的餓了。」這位律師拿起菜單，「你想吃什麼？」

陳之煜不太想把平時分析病人的那一套拿來分析眼前的人，但還是很難忍住。他只看一眼，便回：「有推薦套餐嗎？」

「選擇困難？」

「有一點。」

「看來，你是工時不算太長的醫師。」律師翻翻菜單，「我幫你選吧？」

「好。」

「嗯……你是牙醫師嗎？」

「不是。」

「是在診所工作沒錯吧？」

「是的。」

「好，讓我再猜猜。」

「……猜對沒有獎勵。」

律師悶笑一聲，「我猜對的話，我們就交換聯絡方式。」

陳之煜沒有回應，只是盯著律師看，呆呆地眨眼。

律師又問：「調酒呢？」

「甜的。」

律師似乎是很滿意陳之煜的反應，嘴角一直上勾著。他喚來服務生，點完餐之後，對陳之煜又是一笑，「身心科？」

陳之煜微微睜大眼睛，「怎麼猜的？」

「你一直在觀察人，特別是剛才你看見我之後。」

突然被拆穿讓陳之煜有一部分的血液開始往臉頰上衝，他默默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。

「職業病，蠻好發現的。」律師也跟著拿起玻璃杯，喝了一口之後，把玻璃杯放得更靠近陳之煜的，「我只接一種委任，你猜的出來嗎？」

陳之煜瞄了一眼兩人靠得很近的杯子，又努力把視線固定在律師臉上。

「財稅相關？」

「有一點相關。再猜猜看，很接近了，猜對有獎勵哦。」

盡量忽視律師的後半句話，陳之煜繼續猜：「智慧財產權？」

「偏了。」他又喝了一口水，這次玻璃杯快要貼上陳之煜的了。

陳之煜咬咬牙，還是沒去碰自己的玻璃杯。

律師又道：「再一次沒猜中，你要告訴我你的診所在哪裡。」

陳之煜皺起眉。

「我的客戶會有需要的。」

陳之煜深吸一口氣，「……離婚訴訟？」

律師露出滿意的笑容，手伸進西裝外套內，拿出一張名片，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，「這是我工作的名片。」

名片的正面朝向陳之煜，他能看清上頭寫著：梁慶衍律師。

「不過，」梁慶衍收回手，「你要聯絡我的話……」他從口袋抽出筆，在名片背面寫上一串號碼，再把名片遞給陳之煜，「這是我的私人號碼。」

陳之煜接過名片，搞不清楚這位梁律師是太會與人交際，還是真的在跟他調情。禮尚往來，他還是拿出自己的名片，「如果你的客戶有需要，可以直接掛我的號，我正好很常接到有情感困擾的病人。」

「哦，」梁慶衍收下名片，「那我們加一下好友。」

「什麼好友？」

「社交軟體，看你要用哪一種都可以。」

陳之煜拿出手機，打開自己的條碼給梁慶衍掃，「我先說，我不是諮商師。」

梁慶衍挑眉，「我接受任何諮詢，你的話，免費。」

「呃……謝謝。」好吧，陳之煜真的不太會跟這種類型的人打交道。

用餐時兩人都很安靜，直到調酒上桌，梁慶衍的眼神又回到陳之煜身上的時候，陳之煜開始後悔跟這個人交換聯絡方式了。

梁慶衍完全就是他的菜，他太害怕了。他是深櫃，完全沒有跟男性交往的經驗，今天來參加聯誼只是不好拒絕學長的美意，還有能順便給家裡一個交代，更何況眼前的理想型應該也是來找女性對象的……吧？

喝下一大口調酒，嘴裡先是滿滿的甜，後頭才漸漸有酒精的感覺，陳之煜不自覺努努嘴，小動作盡收梁慶衍眼中。

「我挑的不錯吧。」

「嗯，好喝。」陳之煜其實酒量不差，只是容易上臉，現在已經面色坨紅。

「別喝太快了。」

「沒事，我只是容易臉紅。」

「哦——」梁慶衍刻意拉了長音。

陳之煜沒能控制住，不小心瞪了他一眼。

「抱歉，你的反應很有趣。」

「……你也很風趣。」

「謝謝誇獎。」看了一眼錶，梁慶衍收起表情，「我九點有約，現在得先離開了，你要不要一起走？」

這還……挺貼心的。陳之煜點頭，「好。」

梁慶衍帶著他去和主辦人說一聲，兩人便一起離開餐酒館。

「要去哪，我送你？我的車快到了。」

「不用了，謝謝。你還有約不是嗎？就不耽誤你了。」

「好。」

「那我先走了，」陳之煜揮揮手，「很高興認識你。」

「等一下，你是要走路離開？」

「我……我家就在附近。」

「那就好，路上小心，我也很高興認識你。」

「嗯，掰掰。」

「再見。」梁慶衍目送他離開。

回到家後，陳之煜才發覺有些奇怪。

為什麼梁慶衍要先離開，還問他要不要一起走？按理說他應該會去併桌，繼續認識其他人的啊。

直至睡前躺在床上，他都沒想出個合理的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