嫣花璃月

除卻蟬鳴與潺潺流水，周圍一片靜謐。青楠在昏暗的屋內輾轉醒來，藉著點點月光，滿屋的喜紅色映入眼簾，這才想起自己是被父親嫁給王爺作王妃了。

他是庶子，親娘死得早，自己能活到十八歲已經能算是奇蹟。如今被迫偽裝成女子代替嫡姊出嫁，也不知是會死得更快還是死得更慘。

幸好王爺今日選擇不跟他洞房，自己才能多活一天。也不知道父親是哪來的膽子敢做這種事情，即便王爺權力小不受寵還是個病秧子，可終究是個王爺。想到這裡，青楠竟徒生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。反正都是一死，若是自己死在王爺手上，感覺好像比不明不白地死在那荒唐的府裡好上一些。

他趴在床上，許是肚裡空虛，怎麼也無法再度入眠，索性披衣起身，想到院裡的池子邊走走。

怎料一開門，便撞上一堵肉牆。那人聞風不動，身體很是結實，倒是青楠覺得自己鼻子都撞疼了。

「王妃這是投懷送抱？」男人低沉的嗓音從上頭傳來，隱隱帶些威壓，青楠身子頓時一僵，不敢動作。

男人居高臨下看著他，聲音又冷了一分，「聾了還是啞了？」

青楠手指糾結在一起，兩手微微顫抖，搖搖頭，「我、妾身——」他往後退開一步，撲通跪下，「對不起，王爺恕罪。」

王爺也蹲下身子，捏住他的下巴讓他抬起頭，「哦？何罪之有？」

「妾身，衝撞了王爺。」

「哼。」王爺一把扯過青楠，把人抱到床上，「本王剛剛忙完，你陪本王睡覺。」

青楠還是止不住顫抖，努力應聲，「是，王爺。」

王爺一直摟著他，他也不敢亂動，怕被發現自己是男人。一直緊張戒備又僵著身子，結果就是腳抽筋了。

「嗯……」他縮起腳，下意識輕叫一聲，又趕緊捂著自己的嘴。

王爺很快便被他這一聲給喚醒，一睜眼就是十分凌厲的眼神，「你在做什麼？」話說的不快，可低啞的嗓音讓青楠嚇得不輕。

腳還抽疼著，他不敢開口說話，抿唇想要忍過去，可是愈慌張腳就愈疼，眼角都疼出淚來，「唔……疼。」

王爺瞥了一眼門外，直到角落那抹影子消失才收回視線。要不是知道宮裡有派人來監視，他也不會來新房看王妃。不過王妃這樣一搞，也算是無心插柳，讓門外那人以為他們圓房了。

察覺到青楠的姿勢詭異，王爺的手向下一滑，將他的腿拉直。雖然有一瞬間的刺痛，但青楠很快就不疼了。

「蠢。」

「……對不起。」

「閉嘴，睡覺。」

青楠只得點頭，不再出聲。

再次醒來，王爺早已離開。青楠呆呆地在床上眨眨眼睛，其實他也不知道王妃該做什麼，府裡沒有長輩也沒有其他妻妾，就省去那些繁文縟節。

還在神遊，房門就被推開，一陣食物香氣也跟著飄進來，青楠的肚子便跟著叫了一聲。王爺冷冷的聲音傳來：「蠢，還貪吃。」

「對、對不起。」一聽見王爺的聲音，他的身子又是止不住一抖。

「做什麼遇見本王就是發抖，你就這麼怕本王？」

「妾身，不想怕您的……」可是沒辦法呀，王爺渾身都是生人勿近的氣息。

「那就別怕，不許你怕本王。」

「是，王爺。」

出乎意料，王爺嘆了口氣，「用膳吧。」

青楠趕緊到王爺身邊，想要服侍他。

「不用你服侍。」

青楠愣了一下，就站在王爺旁邊發呆。

「想什麼？還不坐下來吃？」

「啊，謝謝王爺。」以前在府裡，他是不能跟父親他們同桌吃飯的。出於本能與習慣，雖然他知道自己是王妃，可心裡還是怕。

在王爺旁邊坐下，他低著頭，努力控制自己不再發抖，直到王爺夾了菜放進他碗裡，他才愣愣地抬頭看向王爺，「謝、謝謝王爺。」

「哭什麼，真蠢。」

青楠趕緊抹了抹臉，把碗裡的菜吃了，又繼續發呆。

「你這是要本王服侍你才肯吃？」

青楠猛搖頭，「不是的。」

王爺皺起眉，沒再開口，只是默默看著他狼吞虎嚥，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。

「王妃，丞相府待你如何？」

「咳、咳咳……」吞下食物，他很是心虛，「妾身是大小姐，吃穿自是不用煩惱的。」他這話說得中規中矩，可聽在王爺耳裡就不是這樣了。

「不愁吃穿？」

「是、是啊。」他偏頭，表情呆呆的，「妾身說錯什麼了嗎？」

「昨天你餓了一整天。」

「這個很正常的……新娘通常沒有什麼時間吃東西。」

「你方才的行為，不像是不愁吃穿的大小姐。」

眼淚又不受控制地往下掉。他以為自己不怕死，但其實還是怕得很。

總歸要死，王爺也沒欠他，還是老實說了吧。

他拉開椅子，跪在王爺面前，「對不起，王爺。」

「起來說。」

青楠搖頭，「不起。」他放任眼淚，但並未哭出聲來，「王爺，是父親要青楠代替嫡姊嫁給您，青楠騙了您，對不起。」他給王爺磕頭，「青楠任由王爺處置，只是希望……能給個痛快，青楠……怕疼。」

「停。」王爺將他拉起來，「妻子不需給丈夫磕頭。」

「……王爺？」

他讓青楠坐回椅子上，「你叫做青楠？」

「是的，王爺。」安靜了一會兒，他又撲通跪下，「王爺，青楠是男子，不能做您的王妃……」

「為何不能？」

「王爺、王爺會被人恥笑的……」說完他便替王爺擔心起來。

「真笨。」

「唔，嗯，」他呆呆點頭，「青楠從出生就這麼笨了，對不起。」

「丞相府的事情本王會查，你在王府待著便是。」

「是，王爺。」

「還不起來？」

青楠趕緊爬起來，然後站到門邊去。

王爺又皺起眉，「過來，坐下。」

「王——」看見王爺凌厲的眼神，他趕緊乖乖過去坐下。

「吃。」王爺小聲喃喃：「別什麼都要我說。」

手捧著碗，看著王爺眨眨眼睛，應是聽見了王爺所說，「王爺，可是青楠笨。」

「不許說自己笨。」

這個青楠倒是領略得很快，那就是只有王爺能說了。

「知道了，王爺。」

用完膳王爺便出門了，囑咐青楠乖乖待在房裡，哪兒也不許去。

青楠很乖，待著沒事做，便窩在床上睡著了。

王爺回來的時候，就看見人兒縮成一團，睡得不甚安穩，那是一個極無安全感的睡姿。

他還在害怕。王爺的心不自覺柔軟下來。

王爺已經知曉青楠的身分，他在丞相府的日子過得還不如下人，跟不愁吃穿的大小姐差得可不只十萬八千里。

王爺有些來氣，丞相府還真當他是任人拿捏的病秧子？竟敢讓庶子代嫁！他定要將青楠受的委屈加倍討回來。

他放輕手腳，在床邊坐下。

青楠幾乎是立刻就醒了。

「王爺……」青楠揉揉眼睛，「對不起，青楠睡著了。」

王爺原以為他會嚇得又爬起來跪自己，結果只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樣。

「想睡便睡。」

「唔……那青楠繼續睡了……」

「你不問問本王去哪兒了？」

「嗯？」迷糊的青楠乖巧得不行，「王爺要去哪？」

「本王哪兒也不去。」

青楠打了個哈欠，「王爺也要睡嗎？唔……」說完眼睛便闔上，倒在王爺懷中。

王爺由他抱著，沒多久，他開始喃喃說著夢話，說著說著又開始流眼淚。

「王爺……青楠怕……怕疼……」

王爺拉開他的衣襟，發現他身上確實有不少傷痕。心底發怒，聲音倒是溫柔得很，「不疼，本王會給你最好的藥。」

「嗯……王爺……真好……」

這幾天，青楠都過著吃飽睡睡飽吃的日子，他突然有些害怕。

「王爺，毒發身亡會、會很疼嗎？」

「你懷疑本王給你下毒？」

「不然王爺為什麼讓青楠吃這麼好……青楠是個罪人，不該有這些……」

「本王什麼時候說你有罪？」

青楠縮回床上，止不住顫抖。

「青楠不知道，青楠笨。」

「你既嫁予本王，就是本王的王妃。」

「青楠是男子……」

「這般愛哭，你還有身為男子的自覺？」

「啊……我……」青楠的表情突然變得空洞，而後發狂似地大喊，「啊——我！我不像男子！」他一邊大吼大叫，一邊抓著自己的臉。

青楠從小因為沒了娘就被欺負，所有人都笑他長得眉清目秀，像個女娃，還只給他女孩的衣服穿。這是他心底的陰影，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從小到大的冷嘲熱諷，可是當那種話從王爺嘴裡說出，他真的難以承受。

王爺嚇壞了，後知後覺自己都說了些什麼，趕緊上前把人抱住，制住他的動作。

青楠還在發狂著，直到王爺的臉與他貼近。王爺閉上眼，正在細細品嚐他的唇。

青楠全身脫力，身子軟了下來。

他還沒笨到不知道王爺在做什麼。

「為什麼？」

「你是本王的人。」他怕又刺激到青楠，適時改口。

「……為什麼？」

「不許你哭，是因為、本王心疼。」

「啊？疼？」還迷迷糊糊的青楠只捕捉到關鍵字，頓時慌張起來，「王爺受傷了？哪裡疼？」

王爺失笑，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，「這裡。」

感受從掌心傳來那炙熱的、強而有力的心跳，青楠愣了一會兒，緋紅爬上他的雙頰，慢慢紅透。

他垂眸，根本不敢看王爺，想抽手，卻被牢牢抓住。

「不許逃跑。」

青楠的手又止不住顫抖，但他自己明白那不是害怕。

不過這還是讓王爺立刻鬆了手，「抱歉。」

青楠搖搖頭，「王爺不必道歉，是青楠的身子太弱，今後會努力鍛鍊，不扯王爺後腿的。」

「那，你能抬頭，看看我嗎？」王爺何時對人用過這般溫柔的哄人語氣，青楠頓覺受寵若驚。

「王爺不必待青楠如此好的……」

「本王要對誰好，就對誰好。」

王爺摟著他，他稍稍掙扎，王爺便鬆了手，面上流露些許失落，怎料青楠突然回頭，在王爺的嘴角輕啄一口。

「這是……還給王爺的。」

他扯過棉被躲進去，王爺想，他的臉大概跟棉被一樣紅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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